演出隊宣告成立那天,省秦院子里彩旗招展,鑼鼓喧天。上邊來了不少領導,媒也是爭相報。省秦一下分成了兩個演出隊,一個由憶秦娥挑頭。另一個,是由一名演黑頭的名角扛旗。有領導提出,何必演出隊呢,就演出團好了。中老年隊演出一團,青年隊就二團。出去著也順口。大家就急忙改口,把憶秦娥團長了。憶秦娥還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單團的臉,省秦怎麼能一下冒出這麼多團長呢?沒想到,單團並沒有不高興的意思,還反倒帶頭起她憶團長了。她也就少了內心的諸多不安。
一陣熱鬧過後,其實困難比想像的要多出十倍百倍來。首先是沒一本渾全的戲。人員雖然有個大致劃分:青年為一團,中老年為一團。可在實際作中,有向燈,也有向火的,相互就扯拉得完全不是當初想像的那盤棋局了。比如楚嘉禾,就決不參加憶秦娥的青年二團。剛好一團也想要她,說是那邊也要復排《游西湖》《白蛇傳》。楚嘉禾一入一團,就是一類主演計分計酬的人物了,也算是入一團的核心層。
雖然說一切都有封導把局面著,可面子上的事,大家還是要找團長。開始憶秦娥也覺得有點新鮮,集合開會時,辦公室人老把她朝主席台上促。雖然也有點害羞,但促上去坐了幾次,也覺得滋還是蠻好受的。過去全團集合,她都是窩在一個看不見的拐角,壓自己的,卧自己的「魚」,劈自己的叉。領導講啥,她也是這個耳朵,那個耳朵出。有時脆懶得聽,就想自己的戲,背自己的詞,默自己的唱。反正領導就那些話:排戲要遵守紀律;不能遲到早退;戲比天大;觀眾是上帝。聽不聽就那回事。現在該她說了,可她總是張不開,老是要讓封導說。有一天,封導是推她講了一回話。她只說了幾句,就找不到詞了。她說:「是事兒推到這兒了,我們先得把戲排好。把戲排好了,有戲了,我們才能出門演戲。排戲不敢馬虎,這是我們的飯碗。反正我會帶頭的。大家看我咋,都跟著就是了。辦公室要把伙食給大家好,要事,就得吃好喝好。我講完了。」「好!」封導不僅帶頭喊了一聲好,並且還領了掌。說她講得好,話不多,但句句都在點子上。那次,她還真的有點釋然,覺得當領導講話,也就那麼回事了。
可時間一長,她還是有一種焦頭爛額的感覺。又要排戲,又要管事,累得王朝馬漢的,還不落好。她就老想著單團過去跛來跛去的樣子。
他們建團的第一件事,就是補戲。封導跟她商量說,先把《楊排風》《白蛇傳》《游西湖》《狐仙劫》補起來。然後又布置了《竇娥冤》《清風亭》《三滴血》《馬前潑》等幾本大戲。兩個團分開後,無論演員、樂隊、舞美隊,都扯拉得亂七八糟。四本現成戲,就補了兩個多月。加上一些演員已有的折子戲,總共湊了七八台節目,就算是可以出門演出了。
也剛好到了秋天的演出旺季,封導安排打前站的,掛了憶秦娥的頭牌出去,台口竟然定下不少。加上劉紅兵用自己的關係,還有他爸的人脈,又到打招呼,演出場次就從10月一下定到了節前。足有上百場戲呢。不過問題也是明顯的:本戲太少,不住大台口。關中人包戲有個習慣,要麼唱三天三夜,要麼唱三天四晚上,還有唱五天六晚上的。見天中午、下午、晚上都得有戲。一天三場,三天就是九場戲。雖然折子戲專場也能作數,但只能在下午「加」演出。其餘時間,都是要求要上「扎本戲」的。可二團湊來湊去,都湊不夠九場戲。最後是拉扯了個「清唱晚會」,才總算是能接「三天三夜」的台口了。
憶秦娥的團長,要說當得累,也累,主要還是累在演出上。平常一應諸事,擔子都壓在封導肩上了。據說封導差點都沒來成。老在家鬧得不行,不讓他出門。尤其是不准他跟「妖狐」憶秦娥在一起。最後是單團出面做工作,說封導要去給她掙大錢了。並且給她雇了保姆,還買了些米面油,老才罵罵咧咧地放行了。單團對封導叮說:「無論如何,都得幫憶秦娥一把。等捯飭順了,有人能頂住事了,你再撤退不遲。」
這事最紅火的是劉紅兵。與其說憶秦娥當了團長,還不如說是他當了團長呢。見天都有人給他打小彙報,還有給他拋媚眼飛的。劉紅兵本來就喜歡在團里鑽來鑽去。覺得這裡的一切,都是那麼有有趣有意思。用他的話說,「特別好耍耍的地方」。這下,就更是有了理由亂鑽亂竄起來。憶秦娥罵他,嫌他不該來得太多,尤其是不該參與團上的是非。他還有理八分地說:「我不替你盯著點,只怕讓人家把你這個團長賣了,你還幫人家點票子哩。」
憶秦娥也的確是累得沒辦,劉紅兵要摻和,也就只好讓他摻和了。有時還真能頂住事呢。比如到外麵包場,他的外聯能力,幾乎是無所不能的。連封導都表揚好幾回了。尤其是劇團每到一地,都是他出面跟地方領導協調,幾乎沒有辦不成的事。無論伙食、住宿、車輛、結賬,都辦得利利索索、順順噹噹、妥妥帖帖的。當然,也有人撂雜話,說憶秦娥是在「開夫店」呢。這裡面還發生了一件事,就是憶秦娥她舅胡三元,也在二團出門演出不久,投奔憶秦娥來了。
在憶秦娥挑團的時候,她舅胡三元就來過一次,說了想幫她的話。可憶秦娥沒好應承,就怕人說閑話:還沒咋哩,先把自己的舅來了。可下鄉演出不久,團上那個敲鼓的,竟幾次撂挑子,得有一天,差點把戲都擺在台上了。過去團上有三個敲鼓的,這次分團,兩個都去了一團。二團這個,就成十里谷地「一棵獨苗」了。先是鬧著,嫌績效工資給得低,要拿跟憶秦娥一樣的分值。後又嫌每天演出,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,痛。他前後要把子了,讓封導看。還揚言要讓憶團長看呢。說是起痱子,都抓成瘡了,咋都坐不下了。還為坐車沒安排前排,住店沒安排向的房子,跟辦公室也吵了好幾架。都讓封導想辦。封導說有啥辦,唯一的辦,就是再一個敲鼓的來,他就蔫下了。劉紅兵就攛掇憶秦娥,讓把她舅來。她就打電話把舅來了。
她舅在寧州也是於沒戲敲的閑散子。團長朱繼儒退休了。從縣文化局調來個新團長,說過去是醫站的,能笛子,就了文化部門。他不懂唱戲,也不喜歡戲,說一聽秦就「撒(頭)痛」。到寧州秦團,才一個月天氣,就把一個老戲曲團,改成「蕾歌舞團」了。演員都唱了歌。樂隊也都修起長發,玩起了電子琴、電吉他、電貝司。節奏是靠搖沙錘。中間擺的是架子鼓。那玩意兒,胡三元自然是敲不了了。並且也不可能讓他敲。他一個半邊臉燒得黑乎乎的人,怎能坐到台中,搖頭晃腦地當電聲樂隊的指揮呢?那是得一個風瀟洒的人物玩著,才能給舞台提神聚氣的。並且好多團的架子鼓,還都是美女敲的。蕾歌舞團的團長,一眼就看上了當初給憶秦娥配演青蛇的惠芳齡。娃年輕、漂亮、機靈、長,敲架子鼓就非她莫屬了。這碎女子,也的確學得快。從武旦轉行到敲鼓,只一個月,上台竟然就是滿堂彩了。她不僅敲得神采飛揚,而且中間還突然把鼓槌向空中一拋,翻個斤鬥起來,接住鼓槌,又連著往下敲。讓觀眾都驚奇得站起來為她號、鼓掌了。胡三元就覺得,自己的時代是結束了。寧州劇團再沒人找他商量戲的節奏了。連過去跟他那麼好的胡彩香也說:「你的好子到頭了。趕轉行,哪怕學個劁豬騸牛都來得及。」氣得他就想扇胡彩香一尻板子。新團長倒是徵求過他的意見,問他做飯不。說如果同意做飯,也可以隨團外出。宋光祖和廖耀輝那兩個老做飯的,年齡太大,出去帶著不方便。團上是準備出去跑一年的。路線端直划了好幾個省。胡三元當時都想新團長几個大巴,讓他去做飯,得是又「文革」了,想整人呢?但他忍了,到底沒發作。自是也不會答應去做飯了。可胡彩香去了,是隨團做飯去了。她不想待在家裡,老跟張光榮吵架。也怕胡三元瞀亂她。是出去圖清靜呢。再說,歌舞團能賺錢,最近凡來寧州演出的,都是滿把滿把地把錢賺走了。他們自然相信,蕾歌舞團也是會「斗大的元寶滾來」的。大家都出門後,胡三元也沒啥事,就拿著一月幾十塊錢生活費,整天還練著他的板鼓。他也知,再練也沒用了。可不練,又覺得活不下去。就還成天地敲著。敲得一個院子剩下的人,都覺得他是了神病。
終於,外甥女憶秦娥當了團長了。開始他也想投靠,可又開不了口。娃畢竟才當官,他也不想添煩。誰知不久,憶秦娥就打電話來讓他去了。他是在甘肅天的演出點上,把劇團趕上的。他一去,憶秦娥就給他講了來去脈。他說:「放心,別的事舅不行。敲鼓,不是舅,還沒有舅服氣的人。《楊排風》《白蛇傳》,包括《游西湖》,這三本戲舅立馬就能接手。《狐仙劫》給舅三天時間,也保准不會把戲敲爛在台上。」憶秦娥是知舅的本事的。可這麼急呼呼地招他來,也不是想讓他立馬上。就是一個備份,讓現在這個敲鼓的,有所收斂而已。這也是封導的意思。她就說:「舅,你來還是先坐在武場面,看看戲。幫著打打鑼,敲敲梆子、木魚啥的。一旦需要你上,我會給你說的。」她還一再給舅叮,「這是省秦,不是寧州縣,千萬不敢把那火桶子脾氣拿到這裡來了。這裡可沒人吃你那一套。」她舅連連點頭說:「放心,舅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,一輩子虧還吃得少了,還跟誰杠勁呢?不杠了,不會杠了。何況這是親外甥女的攤攤,舅咋能不醒事到這種程度,把自家人的攤子朝亂包地踢呢?」
說歸說,胡三元還是胡三元。吃啥喝啥,他都沒要求。住啥房子,也不講究,可一開戲,見別人敲鼓不在路數上,他的氣就不打一來。他覺得二團現在這個司鼓問題很大:首先是把戲的節奏得跟溫吞一樣,輕重緩急不分;再就是手上沒功夫,「下底槌」而無骨、弱無力;關鍵是還有一個致命的瞎瞎病:看客下菜,故意刁難演員呢。他是一忍再忍,一憋再憋,可臉還是越憋越紫越黑。他不僅不停地抿著那顆包不住的齙牙,而且還把怨恨之氣,直接大聲哀嘆了出來。坐在高台上的司鼓,已經幾次沖他鬍子瞪眼了,可他還是忍不住要表示不滿。有天晚上,差點都接上火了。但他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,還是把氣咽了。忍得他難受的,回到房裡,竟然把一盆冷,兜頭潑了下去。並且還用空塑料臉盆,照住額頭,嘭嘭嘭地使勁拍打了幾十下。直到頭皮瘀青,滲出血來才作罷。他像一頭的豬一樣,在房裡奔來突去。又是拿頭撞牆,又是揮拳砸磚的。直折騰到半夜,才獨自在一本書上,用鼓槌敲打起《狐仙劫》來,天明方罷。但這種難受、憋屈,到底沒讓胡三元走向隱忍修行。而是在一天晚上演《狐仙劫》時,終於總爆發了。
那天晚上天氣也有些怪,不停地旋旋風,把舞台上的幕布,颳得鐵墩子都壓不住。有人還俏皮地說:「莫非今晚真把狐仙給驚了。」敲鼓的就藉機減戲,行話「夭戲」。他竟然把大段大段的戲,通過自己手中的指揮,給裁剪掉了。而這個戲,胡三元已經看過好幾遍。劇本也是爛熟於心的。在私底下,他把戲的打擊樂譜,都已基本背過了。司鼓現在的「夭戲」,觀眾肯定是看不懂了。並且他還在下手「夭」。胡三元就發話了,說:「戲恐怕不敢這樣『夭』。」
司鼓本來對他的到來,就窩著一肚子火。知他是一個縣劇團的敲鼓佬。仗著自己是憶秦娥的舅,黑著一副驢臉,就敢到省秦這潭深里來「胡撲騰」了。狗是吃了豹子膽,還給他唉聲嘆氣甩臉子呢。這陣兒,竟然又公開指責起他「夭戲」來了。「夭戲」也是一種技術。一般敲鼓的,還沒這幾下蹬打呢。他「夭」得怎麼了?他問他:戲「夭」得怎麼了?
胡三元說:「『夭』得太,觀眾都看不懂了。」
「這麼大的風,到底是讓觀眾『吃炒麵』呢,還是看戲?」
「這兒的觀眾,好多年都沒看過戲了。這大的風,一個都沒走,說明他們是想看。也能持。再說,人家是掏錢包場看戲,咱不能糊人家。」
「胡三元,你清楚,這巴二團,雖然是你外甥女當了掛名團長,可攤子還是家的。是營質你懂不懂?不是憶家的私人班子。把自家男人捲來不說,還把爛桿舅也來了。再過幾天,恐怕還得把她舅娘、她、她夫、她大侄女都收攬來吧。」司鼓說完,樂隊就爆發出一片怪異的笑聲。
誰知胡三元不不慢地說:「只要需要,也沒啥不可以的。唱戲么,誰唱得好、敲得好、拉得好、得好就用誰,天經地義。這不是都改革嗎,也只有這樣改,才可能把戲唱好。像你這樣敲戲的,就應該改去搬景、做飯、拉大幕。」
「我你,胡三元。你×能,你來!你來!你立馬來!你狗今晚不上來敲,都是我孫子。你來!來來來!」那司鼓說著,一下從敲鼓台上跳了下來。而這時,舞台上馬上就要狐仙兩軍對壘,行「大開打」了。一切作、節奏,都全靠司鼓手中的「指揮」呢。
所有人都嚇得鴉雀無聲地盯著胡三元。也有人起在攔擋那位司鼓,說無論如何,都得先顧住前場。只見胡三元嗵地站起來,跟救火一樣,一步跨上高台,一手鼓槌,一手拉過前司鼓踢開的椅子,一坐了上去。就在挨上椅子邊沿的一剎那間,他手中的鼓槌,已經發出了準確的指令。立即,武場面四個「下手」,也都各司其職,敲響了鑼、鈸、鼓、鑔。舞台上已經發現樂隊出了問題的演員,聽到規律的響,一下有了主心骨,迅速都踩上鑼鼓點,把戲演回到了井然的秩序中。這驚心魄的一幕,讓樂隊幾十號人,也都發倒豎起來。大家想著,今晚要是把戲演得擺在了台上,可就算把人丟到外省了。
但自從「黑臉舅」登上那把椅後,戲不僅沒有「停擺」「散」「亂套」「泡湯」,而且還朝著更加、嚴密、湊、渾全的方向走下去了。就在全劇落幕曲奏完,武場面再次用大鼓、大鐃、吊鑔、戰鼓,將氣氛推向高時,憶秦娥的黑臉舅,是扔了手中的小鼓槌,一下跳到大鼓前,起一尺多長的鼓,把直徑一米八的堂鼓,擂得台板都呼呼震起來。連他的雙腳,也是在跟敲擊的節奏一同起跳著。終於,他在一個轉中,雙槌落在了鼓的中央。一聲吊鑔的完美配合,司幕把大幕已拉得嚴絲合縫了。
大概停頓了有四五秒鐘,樂隊全自發起立,長時間地給他鼓起掌來。胡三元突然用一隻手捂住臉,悄然轉走了。就在他轉的一瞬間,有人看見他是淚長的。沒人再說他是憶秦娥的「黑臉舅」了。都說,寧州真是卧虎藏的地方,竟然還有這好的司鼓。有人說:「在秦界,老胡都應該是數一數二的人物。」「看他敲鼓,簡直就是一種藝術享受呢。」有人甚至還說:「胡兄的鼓藝,是可以登台表演的。」
這天晚上,儘管是場子演出,有人喊說,西北風把娃娃都能刮跑。可數千觀眾,還是定定地看完了演出。戲演完後,還要圍到台前幕後,看演員卸妝;看舞美隊下帳幕;看大家拆台裝箱。並且是久久不願離去。
憶秦娥這晚,也是經受了很大的驚嚇。就在下場口司鼓跳下鼓台,扔槌而去的時候,其實上場口這邊,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。連台上的演員,也全都亂了陣腳。那陣兒,憶秦娥正在上場門候場,她扮演的胡九妹,是要去奪回幾個失去自由的姐姐呢。眼看司鼓缺位,整個指揮系統一下癱瘓了。封導都讓司幕做了關大幕的準備。可就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,她舅跳上了鼓台。不僅迅速控制住了局面,而且把戲敲得一段比一段彩。連她的演出,也是一種很久都沒有過的與司鼓配合的融了。直到「她」跳下斷崖,大地悲切嗚咽聲聲、長空鼓樂警鐘齊鳴時,她才感到,自己是經歷了一場比戲中勢還要烈得多的較量。終於,她舅為她贏得了勝利。連《狐仙劫》這樣的新戲,都敲得如此彩、老到,還有什麼戲,是能難住她舅的呢?她覺得,自己挑團,這是過了很重要的一個關口。角兒都拿不住她,因為大戲都是自己背著。可司鼓,眼看就要把二團的脖子扭斷了。
今晚終於大反轉了。
她聽說舅哭了,她也哭了。卸完妝,她去房裡看舅。她舅臉上的淚痕還沒。
「舅,你敲得那麼好,都誇你呢,咋還哭了?」
她舅說:「娃,舅知你的難。這個頭,可不好挑哇!不過舅不是為你哭,舅是為自己哭哩。」
「為自己哭?」
「舅這一輩子,就這點手藝。今天不成了,明天不成了。熬到四十好幾了,家沒個正經家。你胡老師對我好是好,可對她的那個蠢驢老漢,也死不丟手。說人家那鉗工手藝,比我敲鼓強。你說現在人,都有點錢了,卻不好好正經看戲,要去看那些穿得亂七八糟,有的連羞丑都遮不住的扭舞。舅這手藝,咋就又過氣得快混不住了呢?要不是秦娥你收攬,舅只怕……只有餓死一條路了。」她舅說著,又淌起淚來。
她說:「舅,就憑你這手藝,只要還有唱戲這一行在,你就缺不了一碗飯吃。你今天可是給我長了臉了。一團人都在說,你舅是個奇才呢!舅,你真的是個奇才!你是咋把這個戲敲下來的?」
她舅只要說到敲戲,立馬焦煳的黑臉龐上就有了光彩。他說:「舅就看了幾場戲,翻了幾回劇本,戲就化到肚子里了。這算啥,你信不,還別說把戲過了幾遍,就是過一遍,真要救場,舅也敢上。不就是敲戲嘛,還能比造原子彈難了?」
憶秦娥撲哧笑了:「舅就。」
「不是舅,沒個金剛鑽,還敢攬今晚這瓷器活兒?」
她舅倒是以他高超的技術,在二團很快就立住了。那個撂挑子的司鼓,看沒難住團上,自己反倒有丟飯碗的危險,蒙頭了幾天,就說上的痱子好些了,要繼續敲。封導也安排他上了戲。不過,好多演員和樂隊都反映,胡三元比他敲得好十倍,那些重要戲,也就再不上他敲了。團上就給他起了個外號,「八錢」。意思是:好端端的一兩銀子,刁來熬去的,終是熬成八錢了。
她舅徹底站住腳了。可劉紅兵在團上搖來晃去的,大家意見卻越來越大。其實劉紅兵也沒啥別的病,就是在女娃窩裡鑽來鑽去。給女娃娃們跑個,獻個小殷勤啥的。他本長得瀟洒帥氣,出手又大方闊綽,自是招女娃們喜歡了。加之憶秦娥一天幾場戲,累得連妝都很少卸,演完一場,倒頭便。直到第二場戲開鑼,才又起來包頭、穿衣。劉紅兵就拿了照相機,不停地到給女娃們拍照留影。有些女娃,是有幾個小夥子都在暗中追求的,自是嫉恨著劉紅兵「隔手抓饃」的「荒無」了。其實他什麼也沒,就是好這一弔吊:不跟漂亮女娃在一起瘋癲、熱鬧,渾就不自在。這讓很多人心裡自是不服了。有人端直把他了「二皇帝」。是「二團皇帝」的簡稱。
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。憶秦娥在這方面再瓜、再木,還是有人以遞條子、打小報告的方式,讓她知了一些藤藤蔓蔓。她一生氣,就一腳把劉紅兵踢回西京去了。